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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文学网 www.53wx.com,她比烟花寂寞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也苦煞脱。

    编姐笑说:“但凡在事业上不得意的女人,因为该路不通,都嚷着要返朴归真。这同女明星没戏拍时去读书是一模一样的情意结。”

    也许她说得是对的。

    那夜由编姐送我回家。

    她说:“同你这么熟才不怕你厌恶,没有爱情虽然也可以白头偕老,但我看你忍功没有那么到家。到底你爱不爱寿林,抑或看见姚晶的例子,害怕到呕,所以才匆匆去抱住他的大腿?”

    我不能回答。

    除了像瞿马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把最后的两章书留给编姐写。

    她问:“有没有两人合著的小说?排名是否照笔划?”

    我觉得没有事比联名著书更可笑的了,做艺术,志向要高,名作家单独出书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作品送去与人共着一条裤。

    于是我说:“用你的名字吧。”

    “什么,你为这本书差点丢掉一头好婚事”

    “是‘差点’。你别再客气了,你的功劳最大,用你的名字是很应该的,你可以在扉页提我一下。”

    “那我也不客气了。”

    很好,不虚伪就是好。

    她开始上班,百忙中还筹备书的封面等。这本书对她来说,比对我重要得多。

    我与寿林则在考虑结婚。

    案母一听得我要成家,马上赶来。

    见到寿林,他们很满意,在杨伯伯面前把寿林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大大糟蹋我一番,把我形容得似吃人之生番,还盼杨家多多管教之类。

    我第一次发觉父母这样滑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招又得手。

    编姐在一角听完这一场对白,很是感慨。

    她说:“越是古老的手段越有用。你一用女人原始本钱的软功,寿林就服帖了。”

    编姐说:“此刻徐伯母一顶顶高帽子丢过去,杨伯母便马上迷失方向。你说,靠真本事有什么用?做死了老板也不知道。”

    我笑说:“别眼红,赶明儿我教你这套功夫。”

    “你妈妈送什么给你陪嫁?”编姐问。

    “我希望是首饰。”我说。

    “现钞好。”

    “宝石也保值。”

    “兵荒马乱时卖给谁?”

    “戴着漂亮,逃难也值得。我可不要她们老派的,镶得凸出来那种,我要蒲昔拉蒂。哗,穿白衬衫配件牛仔裤,梳条马尾巴,但是戴一副蒲氏的大蓝宝镶钻白金耳环,你想,多么够格。”

    编姐微笑道:“姚晶有伴了。”

    我寂然“我要到姚晶处去扫墓。”

    “与马利约着去吧。”

    “马利?你应当知道,她同她生母没有感情,勉强她反而不美。”

    声音或许略高,母亲听见了,便说:“佐子,我们这次来,在飞机上还碰见张煦呢,就坐我们前一排。”

    “母亲,你可认识他?”

    “在华人团契见过面,我们晓得他,他大约只觉我们面熟,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张公子。”

    “他一个人?”

    “一个人。”

    “张老太太不陪着?女朋友?”

    “只一个人。”

    我马上想他为什么回来。

    只听得父亲问我:“佐子,姚晶到底同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见过她两次。”

    “报章上娱乐版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没有看过。”

    “你自己的事,怎么不知道?”爸爸问。

    自己的事,才不容易下论断,是人家的事,肯定是黑的错的脏的,想也不用想。

    “寿林看到没有?寿林介不介意?”妈妈又去讨好未来女婿。

    我说:“寿林不看中文。”

    “胡说,寿林是新文报总经理。”

    “寿林不看娱乐版,亦不看副刊,更不理电视节目,寿林是个高贵的人。”

    寿林笑说:“我即时宣布放弃我的贵族身份。”

    “看过也忘了,谁会记得隔夜报上的一段新闻?姚晶事件早已沉寂,没有人记得。”我转头问编姐“最新之新闻是什么?”

    “有人替有人偿还百多万赌债。”

    “谁那么嗜赌?”杨伯母问道。

    我又问:“谁是有人?第一个‘有人’是男是女?第二个‘有人’又是男是女?速速回答,我爱煞了这种游戏。”

    大家都笑了。

    活着的人总有借口找到笑的资料,这是喜剧片部部卖座的原因。

    第二天,我去扫墓。

    坟场在市区,抬眼间全是高楼大厦,一点也不见萧杀,与川梭维尼亚之时古拉伯爵出没之墓地毫无相同之处。

    我一向胆大,那时在外国念书,所租的老房子隔壁就是坟场,清晨大雾坠在膝头以下的一截空间,看不见双脚,是人是鬼根本弄不清楚,我也不见得害怕。

    我找很久才找到姚晶的墓碑。

    我不打算问管理员“喂,姚晶在哪里”太粗鲁。

    我买了花。

    我记得她喜欢白色的香花。花不香是没有用的。我买了许多工簪,包销整个花档。芬芳扑鼻。

    我把半边面孔埋在花堆中很久很久。

    我希望我还可以打电话给她:“姚晶,出来吃杯咖啡,告诉我你最喜爱之电影,还有,姬斯亚的设计有什么好处。”

    我想念她想得心痛。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徐小姐。”

    我抬起头“马先生。”

    马东生轻声说:“你真是安娟的好朋友。”

    我说:“不,你才是。”

    他必然是天天来的,这个沉寂伟大的男人。

    我并不舍得放下这大束香花,把脸在柔软的花瓣上轻轻晃动,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对马东生说。

    “听说徐小姐已把款子全捐给女童院?”他问。

    “嗯,那女孩这个月就要动小手术,款子将用来栽培她的一生。”

    “谢谢你。”马东生说“我想安娟会满意你的安排。”

    我微微颔首。

    “我先走一步,我想你有话对她说。”

    他走了,瘦小的身型在树叶映影间消失。

    我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同姚晶说,我把花插在石瓶中。

    正在叹息,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佐子。”

    我吓一跳,停下神来,认出是石奇的声音。

    他这个人手不停,扯着树枝,把细枝攀成半月形,一直拉动,将树叶抖落。这个人,无论什么人遇见他,都保管遭殃。

    “你也每天来?”我问。

    “我要来同她说话,”石奇说“我想尽办法同她联络,我找遍这座城市的灵媒,我想她快想疯了。”

    “有无成绩?”

    他不回答我,蹲到墓碑背面,用额角支撑住石碑,那种情形,看起来令人心酸。

    “嘘嘘,”我哄他“起来,叫人看见多是非,你不想这样吧,”我轻轻拉起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会一辈子如此。”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推开他。

    “让开让开,”我说“我快要结婚,得避嫌疑,你不能害我。”

    石奇说道:“谁也不属于我。”

    “要人属于你,你先要属于人,你肯不肯放弃自己,去属于一个女孩子?”

    他不敢回答我。

    “好好拍戏,石奇,珍重前途。”我说。

    石奇自草地拾起带来的花束,密密地放在墓前。

    石奇拥抱我一下“再见朋友。”他说。

    我向他眨眨眼“我们总是你的朋友。”

    “一起走吧。”他说。

    “我还要等人。”

    “等人?在这里等人?”

    “是,我有灵感有一个人会来。”

    “谁?”

    我不说,我希望是张煦。他人在香港,应当来。

    今天,是姚晶的生日。

    话还没有说完,看到小径上拖男带女来了一大堆人。

    看清楚些,是赵怡芬与赵月娥,还拖着大宝小宝。我有点惭愧,一直看低她们,不认为她们是姚晶的同类,但是亲情到底有流露的一日。

    她们似忘记我是谁,并无留神,我知己地把石奇拉到一旁,让大树挡住。

    但见她们结结棍棍地鞠躬,然后献上鲜花,拉队走了。

    “是谁?”石奇问“不像影迷。”

    “是姚晶的两个姐姐。”

    “什么?她们?”石奇讶异“真没想到。”

    石奇根本不晓得姚晶的真面目,亦无此必要。我温和地再次向他道别。

    远远传来汽车喇叭声,石奇惊觉地抬抬头。

    我即时明白,他有朋友在车上等他。

    是谁?男抑或女?

    啊忘不了姚晶是一回事,叫他不风流快活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没有机会运用我的想像力,小径尽头已经出现一个穿鲜红大领口裙子的女孩子,身材玲珑浮凸,用双手插着腰,似笑非笑地看着石奇。

    离远都可以看得出那是个美女,眼睛黑白分明,太阳棕皮肤使她更加健美。

    石奇连忙赶过去,转头向我挥挥手。

    我苦笑。

    石奇一走天就转阴,天渐渐落起雨来,我打开伞。

    看看表,也到中饭时间,我想张煦大概是要缺席了。

    伞上的水珠如满天星。

    我慢慢离开,在微雨中花益发香。

    走到路边,有人下车叫我:“徐小姐。”

    我一怔,张煦!

    “张先生,原来你早已来了。”我惊喜。

    他戴着副黑眼镜,穿黑西装,文质彬彬,老样子。

    “你几时来的?”

    “十点多,我看着你进去。”

    “你专程等我?”

    “是,有话要同你说。”

    “啊”

    “我们去喝杯咖啡好吗?”

    我上他的车子,他吩咐司机驶往郊区。

    张家的人似乎对黑色有莫大的好感,也正配合他们家人的性格:冷漠、高贵、遥远。

    我们到目的地,雨仍然下。在咖啡室找到一张近窗的座位坐下。

    他点起一支烟,半晌不说话。

    张煦这个人绝对不易相处,怎么做夫妻?一块冰似,半日不说一句话,内心世界神秘如金字塔,再费劲也摸不到边际来。

    张煦终于开口了,他说:“晶去世前一日,我们也说过话。”

    原来说话是大节目。

    原来平时他们是不说话的。

    我等他说下去。

    “我们谈到分手的问题。”

    啊!

    “我的意见是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夫妻关系,不如分开。”

    咖啡室内本来只有我们一桌人,死寂一片。这个时候多一双年轻的男女进来,坐在不远处。

    他们在打情骂俏

    “如果你爱我,就该跪着正式向我求婚。”

    “好,我先去买只垫子。”

    女的推男的一下,男的趁势搂住她。

    张煦说下去:“她一直在哭。”

    我呆着一张脸听下去。

    年轻的女郎说:“唔,人家看见了。”

    “理他们呢。”男的把她拉得更近一些,上下其手。

    张煦说:“她哭个不停。”

    热恋中的男女明目张胆地嘻嘻哈哈拍打对方。

    张煦忽然忍无可忍,转头对他们大喝一声:“闭嘴!”

    骂得好。

    趁他们震惊的时候,我走过去,自口袋里取出一百元“去,叫计程车到最近的旅馆去,迟者自误,欲火焚身。”

    那男的还要出声,那个女的拉一拉他袖子,两个人总算离去。

    领班赶过来道歉。

    我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张煦用手掩着脸说下去。“我求她不要哭,她叫我出去走走,不用理她。我只得自己去吃酒。”

    “我想了很久,认为离婚对她有好处。”

    “我在清晨才回家。她不在床上。我在书房找到她,她整个上身伏在书桌上。她停止哭泣。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她还帮我忙。当天我飞往纽约。”

    “三天之后,律师通知我,她死于心脏病。”

    我问:“她是不是自杀?”

    “不。”他说“绝对不是。”

    那么她死于心碎。

    “她与我结婚时,寄望太大,她是个天真的女人,认为我可以给她一切。事后我令她失望,她失落甚多,又不肯向世人承认,一直不愉快。我原以为分手能够帮助她。”

    “她不能失去你,有你在那里,她至少有个盼望。”

    他不响,头垂得很低,始终没有除下太阳眼镜。

    我转变话题:“你几时结婚?”

    他低低说:“我已结了婚了。”

    “什么?”

    他不回答。

    我有点万念俱灰,他们太会得节哀顺变了,那简直不能置信。

    “是那个芭蕾舞娘?”

    他点点头。

    “你会快乐?”

    他茫然。

    我反而不忍“只要你母亲开心,你就会高兴,男人夹在恶劣的婆媳关系中最痛苦。”他又无法离开家庭独自生存。

    “但是我会一生想念晶,她待我好到并无一句怨言。”

    “我想她大概是欠你的,你可信前生吗?”

    他亦没有回答。

    我叹口气,召来侍者结帐。

    车子一直驶出市区。张煦懊悔得出血。如果此刻姚晶在生,也许他会有勇气脱离张老太太来跟姚晶过活,但是姚晶已近年老色衰,能否再支撑一个开销如此庞大的爱巢,实属疑问。

    我苦笑,或许她去得及时呢,再下去更加不堪,她是一个那么在乎姿势的女人。

    张煦轻轻说:“她看人,一向不准,独独对你,徐小姐,你真的不负她所托。”

    他真的这么想?其实姚晶根本没有经过选择,只不过当时我恰巧在她身边出现过,她顺手一捞,就把我这个名字抓住,放在遗嘱之内,完全是万念俱灰,全不经意的一种举止,反正除了她的亲人男人,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她的承继人。

    我抬起头“我到了。”

    他让我下车。

    我与他握手道别。

    寿头在家中等我。

    见我回来,也不以为意,只说:“看来我真得对你这种间歇性失踪要习以为常才行。”

    我过去坐下,微笑。

    “今夜一起吃饭,已订好房间,你父母明天就要回纽约。”

    “什么地方,吃什么菜?”

    “你不用管,总而言之跟着来。”他笑“爸爸的意思是,将来或者你可以帮新文衷漂负责两页软性资料如时装化妆之类。”

    我笑意很浓。“是的,而女人所能够做,不过是那些。”

    寿林不理我,他自管自说下去“不过爸爸说你千万别以教育家的姿态出现,教读者如何穿如何吃,人家现在很精明的,看到小家气自是的‘专家文章’是要讪笑的。”

    我问:“今晚吃什么菜?”

    寿林转过头来“你看你,又不耐烦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问:“我应该穿什么衣服?”

    “旗袍。旗袍可以应付任何场合。”

    我开始换衣服,化妆,梳头。寿林第一次坐在床沿看着我做这些事,好像我们已经成为夫妻。

    他一边闲闲地道:“你倒说说看,姚晶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寂寞的女人。”

    “谁相信!”寿林讪笑“生命中那么多男人,那么浓的戏剧性,那么七彩缤纷。”

    “不不,其实她是套黑白片。”

    “佐子,你真是怪,对事物总有与众不同的一套看法。”

    “但那是事实。”

    “每个人都认为他看到的是事实。”寿林笑。

    我不再与他分辩。

    我换了一件旗袍又一件旗袍,不知怎么,老是拿不定主意。

    也许是因为寿林全不介意,非常享受的样子,他干脆躺在床上,吃巧克力看报纸。

    巧克力屑全撒在被褥上,一翻身,又被他压在衬衫上,被体温融化,一点一点棕色,邋遢得诙谐。

    结了婚就是这样子的人,不能计较,还是早些熟悉得好。

    案母终于来了电话来催。

    我才匆匆穿袜子鞋子。

    寿林打个呵欠放下报纸,老夫老妻格,我拉他起床。

    我们叫车子赶去。以后,以后会有许多类似的应酬及宴会得双双出席,我们要尽力装扮成一对壁人模样,无论在打扮以及气质方面都要衬到绝顶,好使观者悦目。

    难怪人家说夫妻的相貌会得越来越相似。

    寿林在车内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俩算是经过了一番患难的。

    跋到现场,父母满面笑容地责备我们几句,问我们为什么迟到。

    杨伯伯说:“来,快看烟花。”

    只看见贵宾厅的落地玻璃窗外突然爆出一阵七彩的雨,如滴滴金丝爆炸起来,形成庞大的一朵伞形的花,向我们迎面扑过来,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它的璀璨。

    这朵烟雨包含了孔雀蓝、艳红、鲜黄、银、金,以及电光紫好几种耀眼的色彩,使人眼睛都睁不开来。

    然而只一刹间,金属粉便纷纷坠落,如星尘般,洒往海面,化为乌有。

    天空归于黑暗寂静。

    我等了数秒钟“咦,还有呢?”忍不住问。

    杨伯母笑说:“就这么多,没有啦。”

    “什么?才数秒钟就完了?”

    “自然,放完了当然就没了。”

    “怎么一片漆黑?”

    “烟花放完,当然一片黑暗。”

    “但是,但是刚才明明气象万千,美得令人窒息。”

    “烟花就是那样子的,傻子。”

    我打一个寒颤,我应该比谁都明白。

    “来来来,各位起筷,这只冷盘还不错,醺蹄更是一流的,各位不要客气”

    我是早该知道的。

    她比烟花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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