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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文学网 www.53wx.com,西夏旅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在那个无由想像海洋为何物的极旱之地?),如各色呢绒、绸缎、布帛,或精致绣花之织物;或是战争场景里,他写到他们的战弓是复合组成的,带有骨质或角质的扣环,因此具有很大的坚固性和弹力。每张战弓长达一点五米,有很大的杀伤力。所用的箭,带有骨质或铁质的箭头,青铜的箭头则很少见。铁或青铜的箭头大部分为三棱形并带有铤。另有一种所谓“鸣镝”--固结在箭头,安入部分的骨质钻孔小球,飞行时能发出使人害怕的啸声。弓装在专门的套内,背在左边,箭装在右臂上的箭筒里。

    另有一些段落写到铁制马嚼环,马、牛、羊或狗这些畜类,或橐驼、驴鸁、駃騠、騊駼、驒騱,这些罕奇坐骑或是他们的黍粒或如铁锋、铁镰刀、石碾这些农具,还有保存谷物的窖。另外还写到他们的殡葬、流行病、作为取暖系统的烟道炉灶。还有他们的“寡妇内嫁制”之类的父系种姓制度

    总而言之,这部小说想把那个宛若遗迹的世界,描写成一个“活着的世界”却不知在哪出了差错,给人一种“用个人dv拍摄一座出土的活埋古城遗址”的死灰印象。那像是一个因历史的误差而被集体灭绝的国度,他们在一个文明极盛期,生气蓬勃、繁文缛节、对未来犹充满美好憧憬的扩张时刻,被突然降临猝不及防的灾难(瘟疫?北方强国?火山灰?首领的贪婪误判?)给灭族灭种。确实这部小说写的正是这个王朝覆灭亡国前夕,充满张力,像纺锤宿命地将预言、巫术、魔法、屠杀前的战栗、伪降诈术、男女颠倒狂欢种种奇景旋转包裹于其内的神秘时光。

    我手中有一份父亲遗留的手抄稿,用古典汉文书写,并未收入小说章节中,我在一次私人性质的小型研讨会中将之当作第一手资料发表,以推论父亲的小说艺术其实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魔幻创意,却在席间被一位父执辈的严厉学者(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极浓的南方口音,据说他曾以一批私密材料写了一部华丽的论文体小说,证明原先的台湾地图是像一只竖立的蝾螈幼体,而非如今旋转九十度横躺的汤匙状)指斥为“无知”他举证出我手中的那批“父亲手稿”不过就是包括蒙史卷三成吉思汗本纪、蒙古源流笺证、元史卷一太祖纪、蒙史脱栾传里的一批有关西夏的资料。

    71、岁次丁亥,三月十八日,行兵唐古特之便,于杭爱之地方设围。汗以神机降旨云:“今围中有一郭斡马喇勒,有一布尔特克沁绰诺出,此二者毋杀。有一骑青马之黑人,可生擒前来。”遂谕将郭斡马喇勒、布尔特克沁绰诺放出,将黑人拏至汗前,汗问约:“尔系何人所属?因何至此?”答云:“我乃锡都尔固汗属人,遣来哨探者,我名超诸,唐古特素号善驰之黑野豕,今殆我黔首将灭之时乎?束手就擒。向并未转动,遂尔被擒!”汗降旨云:“此人果系大丈夫。”遂未杀。又问云:“人言尔汗向称呼必勒罕,彼果如何变化?”答云:“我汗清晨则变黑花蛇,日中则变斑斓虎,晚间则变一童子,伊断不可擒。”

    77、六月,是月,夏主李睍请降,遣脱栾扯儿必往抚纳之。汗次清水县知西江。

    78、丁亥,从征积石州,先登,拔其城。围河州,斩首四十级。破临洮,攻德顺,斩首百余级。攻巩昌,驻兵秦州。

    79、进逼中兴。是时,李德旺已殂,从子睍嗣位,度国势已去,遣使乞降。谓不敢望收之为子。时行在清水,汗不豫,伪允之。

    80、至唐古特地方,将图尔默格依城围困三层,有善法术之哈喇刚噶老媪,在女墙上摇动青旗,施镇压之术,倒毙骟马二群。苏伯格特依巴图尔奏汗曰:“吾主,今军中骟马将尽,是今哈萨尔出,射之。”汗以为然,将备用之淡黄马给哈萨尔乘骑,令其发矢,哈萨尔即指老媪之膝盖射之,应弦而毙。锡都尔固汗遂变为蛇,汗即变为鸟中之王大鹏;又变为虎,汗即变为兽中之王狮子;又变为童子,汗即变为玉皇上帝;锡都尔固罕,势穷被擒。遂云:“若杀我,则害于尔身;若免之,则害及尔后裔。”汗云:“宁使我身被害,愿我后裔安善。”因用箭射、刀砍,俱不能杀。锡都尔固汗云:“任尔以诸般锋利之物砍我,无妨。惟我靴底藏有三折密萨哩刚刀,方可刺砍。”遂搜取其刀,又云:“尔等杀我,若我身乳出,则害于尔身;若血出,则害及尔后裔。再,古尔伯勒郭斡哈屯,尔若自取,可将伊身边详细搜看。”遂将彼之密萨哩刚刀砍其头,杀之。乳出。即取古尔伯勒郭斡哈屯,并占据密纳克。唐古特人众。汗欲在彼阿勒台汗山之阳,哈喇江岸边过夏。

    其古尔伯勒津郭斡哈屯甚美丽,众多奇异之。古尔伯勒津郭斡哈屯云:“从前我之颜色尚甚于此,今为尔兵烟尘所蒙,颜色顿减,若于水中沐浴,可复从前之美丽。”于是令其洗浴。古尔伯勒津郭斡哈屯前往哈喇江岸边沐浴,时有其父家中豢养一鸟绕空飞至,因获住,向随去人曰:“吾为尔等羞,尔俱留于此,吾独往沐浴。”言讫,遂往,写书云:“我溺此哈喇江而死,毋向下游寻我骨殖,可向上游找寻。”因将书系于鸟头而遣之。出浴而回,颜色果为增胜。是夜就寝,汗体受伤,因致不爽。古尔伯勒津郭斡乘便逃出,投哈喇江而死。从此称为哈屯额克江云。后其父因宁夏赵姓女子沙克札旺节所寄之信,来寻骨殖,不获,仅得纯珠缘边袜一只,令每人掷土一撮,遂为铁芦冈云。

    81、秋七月壬午,不豫。己丑,崩于萨里川哈老徒之行宫

    后来这位老学者托人将一套名为党项与西夏资料汇编(编者是一个叫韩荫晟的人)的破烂古籍转交给我,那书页一翻开,扑鼻便是混杂了腐潮纸浆、臭水沟、一种叫释迦的古早水果烂熟后的甜腥味,加上馊掉的精液不可思议之恶臭。我按他用书签标记处,真的找到和父亲那批手抄稿完全相同的原文。但是让我意外发现另一层趣味的是,父亲的手稿只抄到这本书“散见资料编年辑录”(公元一二二四│一二二七年)里的第81条:成吉思汗出征进兵围城灵州时驾崩。但这本书里在这部分继续的几个资料辑录揭示以不同形式描述成吉思汗之死:

    82、秋七月壬午,不豫,己丑,殂于灵州。是岁,宋宝庆三年也。汗临殂前顾命曰:“且以身在敌境,夏主降而未至,为我死勿令敌知,待合申主来,杀之。”言讫而殂,在位二十二年,寿七十有一。诸将秘不发丧。无何,夏主睍来朝,托汗有疾不能见,令于幄殿外行礼,越三日,脱栾扯儿必遵遗命杀之。并灭其族,西夏亡。

    83、睍又使人来,以备供物,迁民户为辞,请踰月束身来朝,汗已疾甚,又允之。命脱栾驰驿往安抚其军民。及期,夏主朝灵州行在所,奉金银器皿,童男女及骟马等为挚,数各九九,而先之以金佛。时汗已昇遐,群臣秘不发丧,托言汗病未愈,引睍幄殿暗处行礼。越三日,脱栾奉遗诏,手刃夏主,并赤其族。且命蒙兀人每食必祝言:“唐兀惕灭矣。”庸志成吉思汗遗憾。脱栾以功承赐夏主行宫器皿,视诸将为多。

    84、夏主李睍降,执之以归,遂灭夏。

    85、猪年八月十五日,帝崩。

    86、丁亥,灭其国以还。

    复式的特写。那形成一种奇怪的效果。彷佛使用可旋转角度、倒带、停格、细部放大的监视录影机群组,交叉拍下了两个王最后的死亡时刻。据说这种在我父亲那个年代确实存在的高科技仪器是一个普遍安装在便利超商、暗巷上方之电线杆、录影带店或银行天花板之监视工具,当时有一派的小说美学受到了这种监录机器之影响,而称之为“监视录影机写实”我怀疑这本党项与西夏资料汇编的小说,其风格就是介于曾在极短暂时期流行的“伪史料派”、“伪年监学派”与这种“监录机写实”之间的混合体。成吉思汗的死。夏主李睍的死。他们变成两个面孔僵硬分坐长桌两端的赌徒,等着对方叫牌。幻术、伪诈之术、垂手而立、称对方为父亲。“奉金银器皿、童男女、骟马数各九九,而先之以金佛。”这边则是无法推测表情脸容,头颅被帐幔暗影、藻井垂洒下之光尘给遮去的成吉思汗。你看不到被封冻时刻的,已不在的,真正能记录断裂之瞬:惊怒、哀恸、滑稽、不舍或痛,或是微笑宽容的任何历史特写镜头。他们两人坐在那儿。他们带着他走过列队卫士,那些胄甲的铁器摩擦声和马靴前刺刮地的刺耳声响皆令他险险失禁,他们让他站在幄殿的闇处朝内行臣子礼。他闻到里面涌出一股浓郁檀香压不住的,羊溺死在河滩上,浮涨的内脏臭味

    我突然想起幼时父亲叫我背诵的那本怪书的另一个章节:

    可汗梦见一名天神,后者对他说:“创世主看中的是你的意愿,而不是你的举止。”他立即召见哈扎尔教信徒中一名最出色的捕梦者,请他详释此梦。那个捕梦者笑着对他道:“上帝并不认识你,也看不见你的意愿、你的思想及你的行为。那个天神之所以入你的梦,是因为他不知道何处可以过夜,外面想必在下雨吧。他入梦的时间甚短,那是因为他受不了臭味。下回,得清洗一下你的梦”听到这儿,可汗勃然大怒,随即决定请外国人来为他释梦。“是啊,人的梦会散发出恶臭。”哈扎尔使者以这句话来作评注。他已濒临死亡,因为纹在他身上的哈扎尔史料让他觉得奇痒难忍,最后,他如释重负地、幸福地咽了气,因为他最终使哈扎尔史料得以流传开去,从而也获得了他自身的净化。

    是啊,清洗一下你的梦。天神短暂入梦只因避雨。但你的梦实在太臭了,那里头塞满了蛆虫自各孔洞拥挤钻出,黏附了暗红屍肉髑髅。长期啃食羊肉不吃蔬果乃至肠道分泌出一种强烈恶臭的发酵霉菌。你梦里的那个西夏男孩,不停地在光秃秃草茎焦枯的乾燥沙壤挖坑埋屎。后来你发现他不只是埋自己的羶腥排泄物,而是近乎偏执妄想地在那空荡乏味的地表上,想出各种埋葬屍体的方法。那些方法异想天开充满创意,并总依附其执行现实面而发展出奇技淫巧之工匠艺术。总之是不愿意让那大量增多的屍骸堆满曝晾在那个梦境的视线可及处。他研究乾屍的制法。他用一种艾草熏灼的羊脾骨,以其兆纹、跋焦精密计算一个屍坑和另一个屍坑的距离。他甚至模仿他的祖先李继迁,为了怕宋人刨了祖坟破坏风水“寻葬其祖于洪石峡,障水北流,凿石为穴。既葬,引水其上,后人莫知其处”这样神经兮兮的葬法。他且在那乾旱无雾无霜的淡黄旷野,安排一小群人,想像他们是死者的家属,他们在丧柩经过之道建一木屋,覆以金锦绸缎。柩过此屋时,屋中人(他置身其中扮演祭司的角色)呈献酒肉及其他食物于屍前,盖以死者在彼世享受如同生时。他让他们将屍骸装入一木匣,匣壁厚有一掌,接合甚密。施以绘画,置樟脑香料不少于匣中,以避臭气。施以美

    空荡荡的梦境中,常孤零零地远景烧着一团红如胭脂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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