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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一度清明节,雨纷纷,我伏在坟头,细雨飘过我虚无的长影。隔壁墓里葬着彭彭,他已轮回去了,我们都再也没有回暮龟山。他去世时才五十岁,原因是去找他那个十数年前逃走后再未谋面的媳妇,结果就是遭遇了埋伏,如当年的我一样,一口气吊了几天就没了。
彭彭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感情丰富,心中充满慈悲,与我恰恰相反。几十年来唯一的一次肆虐,大概就是我死的那一年,千军万马几乎踏平了整个北狄,嗜血地打了半年,直到北狄再无还手之力。北狄归降的那一日,他在我墓前跪了一天一夜,只说了一句话:“大姐头,我对不起你……”
彭彭下葬后一个月,牛弋伯从帝都来到漠北,在我坟前静默了许久,白衣白发,眉宇间一片的温和儒雅。我问他一句:“牛二,这一切可都如你所愿了?”
可惜他听不见,我想,应该是如愿了的。功名利禄,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哪一个不如愿了?
他慢慢蹲下,伸手一根一根地拔净我坟头上的草,最后颤巍巍地抚摸我的墓碑,掌心暗红的疙瘩,是我当年用他送的方天戟刺穿留下的,想必很痛吧?
他喑哑道:“岁吴,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我已记不清你的模样了。我这些年来常常想,你为什么可以纵容彭玥却不能原谅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彭玥更重要些的。倘若那年死的是彭玥,你会不会杀了我?如果死的是彭玥,你又会不会对刘恪好像对彭玥好一样?可是刘恪不是彭玥啊,刘恪喜欢你很久了,你一定不知道吧?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随我们入伍?为什么每次都会挡在你身后?你都不知道吧……”
“我偶尔也会想,幸好死的是刘恪,不然,你会不会与他一起,你若与他一起了,那我这些年来又算什么呢……那年在南华府上,见有个歌姬长得面熟,我想了许久,才发现原来她像你……可仔细想想,这世上不会有人像你的,再也不会有人像你了,再也不会有……”
彭彭死的那天,我与前来勾他魂魄的鬼差打了起来,彭彭最后还是没能撑住,一口气噎了魂魄便出来了。他的魂魄离体第一眼便看见我和鬼差打架,怔怔地喊了句“大姐头”,我眼泪便不争气地簌簌流下,那架就没法继续打下去了。我让他躺回去,他却哭着说与其活得辛苦,不如早入轮回。
活得辛苦,不如早入轮回,而不入轮回的我,就只能一直辛苦下去,直至忘却。牛弋伯的一番话,让我想了许久,如果当年死的是彭玥,我会不会杀了他?我想,应该不会的,因为我不是他,我下不了这个手。而我会不会与刘恪一起,你为何不问问,倘若当年你不想着置我于死地,我会不会与你在一起?倘若没有顼陌,我又会不会爱上你……
今年的清明尤其冷,纷纷细雨飘着飘着凝成了雪,纷纷扬扬的下。夏侯真又提酒来,点点滴滴洒在我坟前,浅浅斟酌起来。跟随他多年的仆从弯着身撑着伞,两人随着渐长的年岁佝偻了曾经伟岸的身躯,鬓须白尽间尽显岁月的风凉。
他碎碎念了又念:“那年初见你时还是个孩子,如今晃眼一过已是数十载。你当年战场上的威风啊,如今还在市井巷陌间传颂,都说你是战神下凡,家家户户都供着你的神像呢……只是你去得早,可惜了这锦绣河山,你都没好好看过,就走了……我啊,也老了,怕是明年就没法来看你了……”
他每年提着酒来,每年在我坟前唠叨一天,我每年靠在他身旁的墓碑上听他絮叨那一年看过的风景。他看不见我,我也常常觉得满足。仿佛做鬼也没那么无聊,毕竟我也算是只有所期待的野鬼,比其他整日里无所事事以恐吓对方为乐的孤魂野鬼要充实许多!
次年春,有个途经漠北素未谋面的商人来给我扫墓,说夏侯真的家人托他来带个话,说夏侯真不会再来了。
夏侯真不来了,我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可等可挂念之人了。
我还是回我的洛溪吧,那里还有个我要等的人,只是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来还是不来……
我飘飘荡荡回到了暮龟山,暮龟山上的大帝庙已不复存在,整个山头都满目苍夷,似被啃咬了一般。当年糖糖帮里的小伙伴们早已儿孙满堂,看似最风光的我们,恰恰是最不幸的,到头来看似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
彭家村里的家被乡亲们修成了将军祠,里面供奉着我和彭玥刘恪的神像。刘恪,当年的小地主可比眼前的神像俊俏多了,倘若那年没入伍,如今也该儿孙满堂,享受着天伦之乐了吧。
将军祠外的梨花簇拥而开,随着风纷纷扬扬地洒,曾经的顼陌,红衣黑发从这里走过,笑着对刚还阳的我说:“这些是梨花,摘了可酿酒,掉了可结果……”他说的许多话,我都记得,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重复另一个人说过的话,而那个人,似极了我自己……
我是洛溪里的一只水鬼,由一缕执魂渐渐生出的灵智衍变而来,我在等一个人,并且坚信他会来。五十年... -->>
又是一年一度清明节,雨纷纷,我伏在坟头,细雨飘过我虚无的长影。隔壁墓里葬着彭彭,他已轮回去了,我们都再也没有回暮龟山。他去世时才五十岁,原因是去找他那个十数年前逃走后再未谋面的媳妇,结果就是遭遇了埋伏,如当年的我一样,一口气吊了几天就没了。
彭彭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感情丰富,心中充满慈悲,与我恰恰相反。几十年来唯一的一次肆虐,大概就是我死的那一年,千军万马几乎踏平了整个北狄,嗜血地打了半年,直到北狄再无还手之力。北狄归降的那一日,他在我墓前跪了一天一夜,只说了一句话:“大姐头,我对不起你……”
彭彭下葬后一个月,牛弋伯从帝都来到漠北,在我坟前静默了许久,白衣白发,眉宇间一片的温和儒雅。我问他一句:“牛二,这一切可都如你所愿了?”
可惜他听不见,我想,应该是如愿了的。功名利禄,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哪一个不如愿了?
他慢慢蹲下,伸手一根一根地拔净我坟头上的草,最后颤巍巍地抚摸我的墓碑,掌心暗红的疙瘩,是我当年用他送的方天戟刺穿留下的,想必很痛吧?
他喑哑道:“岁吴,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我已记不清你的模样了。我这些年来常常想,你为什么可以纵容彭玥却不能原谅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彭玥更重要些的。倘若那年死的是彭玥,你会不会杀了我?如果死的是彭玥,你又会不会对刘恪好像对彭玥好一样?可是刘恪不是彭玥啊,刘恪喜欢你很久了,你一定不知道吧?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随我们入伍?为什么每次都会挡在你身后?你都不知道吧……”
“我偶尔也会想,幸好死的是刘恪,不然,你会不会与他一起,你若与他一起了,那我这些年来又算什么呢……那年在南华府上,见有个歌姬长得面熟,我想了许久,才发现原来她像你……可仔细想想,这世上不会有人像你的,再也不会有人像你了,再也不会有……”
彭彭死的那天,我与前来勾他魂魄的鬼差打了起来,彭彭最后还是没能撑住,一口气噎了魂魄便出来了。他的魂魄离体第一眼便看见我和鬼差打架,怔怔地喊了句“大姐头”,我眼泪便不争气地簌簌流下,那架就没法继续打下去了。我让他躺回去,他却哭着说与其活得辛苦,不如早入轮回。
活得辛苦,不如早入轮回,而不入轮回的我,就只能一直辛苦下去,直至忘却。牛弋伯的一番话,让我想了许久,如果当年死的是彭玥,我会不会杀了他?我想,应该不会的,因为我不是他,我下不了这个手。而我会不会与刘恪一起,你为何不问问,倘若当年你不想着置我于死地,我会不会与你在一起?倘若没有顼陌,我又会不会爱上你……
今年的清明尤其冷,纷纷细雨飘着飘着凝成了雪,纷纷扬扬的下。夏侯真又提酒来,点点滴滴洒在我坟前,浅浅斟酌起来。跟随他多年的仆从弯着身撑着伞,两人随着渐长的年岁佝偻了曾经伟岸的身躯,鬓须白尽间尽显岁月的风凉。
他碎碎念了又念:“那年初见你时还是个孩子,如今晃眼一过已是数十载。你当年战场上的威风啊,如今还在市井巷陌间传颂,都说你是战神下凡,家家户户都供着你的神像呢……只是你去得早,可惜了这锦绣河山,你都没好好看过,就走了……我啊,也老了,怕是明年就没法来看你了……”
他每年提着酒来,每年在我坟前唠叨一天,我每年靠在他身旁的墓碑上听他絮叨那一年看过的风景。他看不见我,我也常常觉得满足。仿佛做鬼也没那么无聊,毕竟我也算是只有所期待的野鬼,比其他整日里无所事事以恐吓对方为乐的孤魂野鬼要充实许多!
次年春,有个途经漠北素未谋面的商人来给我扫墓,说夏侯真的家人托他来带个话,说夏侯真不会再来了。
夏侯真不来了,我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可等可挂念之人了。
我还是回我的洛溪吧,那里还有个我要等的人,只是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来还是不来……
我飘飘荡荡回到了暮龟山,暮龟山上的大帝庙已不复存在,整个山头都满目苍夷,似被啃咬了一般。当年糖糖帮里的小伙伴们早已儿孙满堂,看似最风光的我们,恰恰是最不幸的,到头来看似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
彭家村里的家被乡亲们修成了将军祠,里面供奉着我和彭玥刘恪的神像。刘恪,当年的小地主可比眼前的神像俊俏多了,倘若那年没入伍,如今也该儿孙满堂,享受着天伦之乐了吧。
将军祠外的梨花簇拥而开,随着风纷纷扬扬地洒,曾经的顼陌,红衣黑发从这里走过,笑着对刚还阳的我说:“这些是梨花,摘了可酿酒,掉了可结果……”他说的许多话,我都记得,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重复另一个人说过的话,而那个人,似极了我自己……
我是洛溪里的一只水鬼,由一缕执魂渐渐生出的灵智衍变而来,我在等一个人,并且坚信他会来。五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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